愿其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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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没有文字的世界》


我出生在一个没有文字的世界。
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因为这个世界运转得很好,我们可以同彼此讲话,分享喜怒哀乐,像每个我们眼中看见的普通人一样。
我察觉到这件事是在一个春天,然后我就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妈妈。
妈妈并没有为我的主意惊喜,而是吃惊地问我:“宝贝,我没有明白,你要的这个……文字,有什么用呢?”
我花了不少时间给妈妈解释,我的这个念头将会有多么伟大。
“妈,你试着想一下,现在我们只能和见到面的交流,也就是通过对话。但是如果我们有一种东西能把我们的想法记下来——我把这东西暂且命名为文字,那我们就可以和更遥远地方的人交流了。我们可以把自己的话说给更多的人听,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载体。如果这个载体是石头什么的,我们甚至还可以把自己的话告诉一百年后的人。”
我越说越兴奋,
“我们的交流跨越了空间和时间,能和所有人联系在一起了,说不定还能影响我们死后的人。这将会是多么强大的一种智慧凝聚。我是看今天鲍勃和亚当在玩他们自己设计出的双轮棋的时候想到的,如果有东西把他们的规则记下来传播出去,那远方的人也可以享受这种游戏了。”
“哦,宝贝,你有时候真的聪明得超乎想象。”
妈妈慈祥地摸了摸我的头,不过眼神丝毫看不出感兴趣,
“和远方的人交流?妈妈想不出这有什么乐趣和必要,和邻居说说话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对于妈妈温柔的眼神和敷衍的语气,我诧异地说不出话。
后来我明白,因为她被限制在了自己声音可以传播的距离里,所以她不明白拥有文字可以让她的声音变到多大多响。

妈妈被禁锢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

而我,想着要拉更多的人出来。

于是我又把这个构想告诉了我的老师,我一直认为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博学的那位老先生。

老师也费了好大劲才明白我的意思,沉思良久,说他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危险。

“如勒老师,这怎么会危险呢?我们能够和远方的人交流,告诉以后的人经验,想法传播得更广泛,才能更加理解彼此。规划局的人也会明白,这或许还能带来长久的和平。”

我说得有些激动,老师也皱起眉,额头像是干瘪的橘子皮。

老师说从没见过我这么独特的学生,他不能理解我,他可以帮学生找到对应创业点子的投资商,却没法帮学生找到个评估看上去毫无价值的点子怎么变现的人。

不过我的老师还是努力了,很快他就帮我联系了一个人,说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

“你好,莱特瑞彻先生。我来自管理局。”

来到我面前的是西装革履的男人,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叫先生,我愣了一下才握住他的手。

“管理局?什么管理局。”

世界上有太多管理局,我却想不到什么管理局的人会来找我。

“什么管理局?真是个好问题,我想想……你管那个叫什么来着?文字,是吧。那我就该说自己是文字管理局的人了。”

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的自我介绍令我大吃一惊。

“你说……文字管理局?但这个概念,我只告诉了老师和妈妈,难道你们只是从老师那里听说就已经成立了专门组织?”

我以为他们敏锐地理解了这个主意的伟大之处,受宠若惊,激动得掌心冒汗。为了不致于失礼,赶忙抽回了还握着男人的手。

没想到男人接下来说的话更让我震惊。

“不不不,莱特瑞彻先生,我们并非新兴组织,而是存在已久。”

男人说着抬手指了我几下,

“为了你这样的人。让我说得更明白一些吧,为了你这样自行再发现文字存在的人。”

仿佛点拨一个懵懂的幼儿,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跟他走。

我还在思考他话中的含义,回过神来已经跟他上了车,来到规划局的地下。

白色大理石铸造的宽阔地下,立着很多柜子,摆满了我从没见过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可以一片片翻开的长方体,就像切得极薄的面包片,上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

我翻了几块,都是这样,才意识到这和我想创造的东西不谋而合,是可以被载体运送的符号,能够作为文字。

原来,它们早已在地下沉睡着。

男人递给被强烈冲击了的我一瓶柠檬水,让大张着嘴半天的我冷静下。

“这堆东西我们叫它书,名字来源于最早发明了你口中所说的文字那玩意儿的人。每隔几年就有你这样的人重新提起这个主意,我所属的管理局,就是为了发现你们,找到你们,领导你们而存在。”

看我喝下一口水,男人才继续说:

“你们都是很宝贵的人才,规划局需要你们来工作。”

“等等,先生。”

开口说话我意识到自己的嗓子一点也没被柠檬水滋润,无比沙哑,

“我不理解,既然你们早就知道这么美妙的东西,为什么没有推广?”

“好问题,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问这个问题。”

男人拍了拍手送给我掌声,我今天第一次感到他有些虚伪,

“因为规划局的人不能确定这玩意儿的安全性,所以只能找安全的人来用。今后你可以留在这里,学习他们,使用他们留下你自己的记录,给下一位来到这里的人。”

“我很迷惑,先生。”

如果有镜子,我一定能看见此刻自己的眉头皱的像我的老师,

“什么叫安全性?这又不是炸弹。况且使用的人不够多的话,怎么扩大交流?我想你应该听我的老师说了,之前发明这文字的人可能也有类似的念头,这是为了把世界上所有人联系在一起的工具,要让大家都能自由使用才有效。”

男人的手指挨到我的额头,重重点了几下:

“那正是规划局担心的,莱特瑞彻先生。为什么要把世界上的人联系起来?如果联系起他们的是危险的内容怎么办?谁来保证规划局和管理局的安全?人们只能在身边可以讲话的范围内交流,你不觉得这更有助于控住风险,保护安全吗?”

“危险的内容……”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犹如一座山,砸的我头脑发晕。

“可是,那只是交流想法啊,又不是直接传递炸弹。”

“不正确的想法聚集起来,就会引发行动,这就是炸弹。”

男人的话我眨了好几下眼才懂。

或许我脸上的表情很狰狞,男人的语气突然软化了 :

“嗨,兄弟,别这么看着我。难道你觉得现在的规划局不好吗?他们给世界带来安定,也一直有反对者,万一这群人通过文字联系起来,可不像现在这么好对付。不过我们也在考虑放宽限制,用来传播正确的东西。直到你们——这些优秀的员工,替我们筛选出什么是安全的文字。”

“但是,先生,安全的文字?那本身只是个符号啊。”
本该早就和我一样理解了文字美妙的人,此刻在我眼中却像只野兽,

“该怎么……用什么标准,来说一个符号安全不安全。”

“我不懂,但你一定懂,之前来这里的人后来也都懂了,我们要的安全是什么。”

男人张手耸了耸肩,

“这两边是我们分类出来的,安全的和不安全的,以前积累下来的书,我相信你学会这些符号看过之后一定会懂我的意思了。”
我将信将疑,可是为了更亲近我梦中的构想,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这十几年来,我和管理局的冲突越来越多。虽然这里全都是和我一样自行发现了文字存在的人,但我总觉得他们身上都有和那个男人一样的傲慢。

我们争论的话题也很可笑,我们居然在争两个符号什么样的组合不行,不能被人知道,所以要讨论剔除哪个符号才能在保证信息量的基础上不会诞生危险的东西。

苍天啊,符号的组合无穷无尽,还可能出现新的符号,一步步剔除下去根本没有可用的东西!

我已经看见了,我们的终点依然是现在这个,没有文字的世界。

然而我的同事们都很不以为然,认为只要自己可以使用,外面的人用不用不重要。

或者说,外面的人可以用他们施舍出去的文字。

这群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虫子天天在我耳边嗡嗡叫个不停。
这令我开始更频繁地想起那天的母亲,我的母亲为什么会问我要文字有什么用,原来是因为从他们手中被夺走了本该不是施舍的东西。

她那一天会问我文字有什么用,以后还会问我别的有什么用吧。

他们永远不理解自己在被剥削,究竟失去了多么广袤的一片天地。

管理局应该改名叫限制局,他们限制了想法,也就限制了人最基本的权力。

只为了他们自己口中,虚假的谎言,“安全”。

这个没有文字的世界,也没有可以永久保持的安全。
所以我选择对抗管理局,然后现在坐在监狱里写下遗书。

讽刺的是他们允许我使用危险的文字留下我的记录,作为反面教材。

而我,相信这可以唤醒我的继任者。


珀里提斯先生走过来,啪一声合上我正在看的这本书。

我不确定他严肃的表情是因为什么,这本书里被涂抹掉了太多的东西,每一段涂黑的内容后面都有不尽相同的审核签名,我相信再过几轮,这本书也会和图书馆里黑色书架那排的很多本一样,变成全黑。

这里面有太多会被视为危险的东西了。

“如何,莱贝缇小姐,你要怎么选择。”

面对珀里提斯的问题,我摇了摇头,

“我不懂先生,我难道可以选吗?”

珀里提斯先生挠了挠他的满头白发,说:

“你很敏锐,让我想起这本书的作者,你的导师,莱特瑞彻。你们两都很会嗅到危险的味道,他选择你作为学生暗地里培养,给本来不知道这堆符号,文字,不管什么东西吧,的人教了如何阅读和书写。现在我们很看重你的能力,但是规划局要知道,你是否也会学习你的导师,对危险视而不见。还是会和我们站在一边。”

“我就不能作为一个不参与,仅仅只是识字的人存在吗?”

我问道。

珀里提斯先生干笑起来:

“别开玩笑了,莱贝缇小姐。你知道的,这些年自行发现文字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们没有那么多人可用,所以每一个识字的人,都不该置身事外。你们身上有责任,保护世界安全的责任。”

“我认为现在的世界已经很安全了,珀里提斯先生。没什么可以推翻规划局了。”
我想了想,引用了看过的一句话,

“文字何曾赢得王国过?”
“何曾?你该问如何吧。见鬼。”

珀里提斯先生激动起来,

“你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怎么险些用几张纸就颠覆了最初的规划局吗?看看历史吧,几个想法,几张纸片,什么都毁了。规划局的人花了几代才让这玩意儿消失。”

珀里提斯先生就像亲历过那段历史一样,设身处地替规划局考虑着,我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你可以毫不怀疑自己性质等同虐杀的工作呢,珀里提斯先生?”

他愣了下,露出唯一一个像是老人的表情:

“怀疑?你该问问自己,为什么不怀疑自己的导师莱特瑞彻。”

“我怀疑他。”

我对珀里提斯先生坦诚相告,

“我也怀疑你,怀疑各种东西。只有怀疑,才会让我思考明白,到底什么是对的。”

我寻找着对的路,正如规划局寻找着安全的路,这两条路应该会有交叉点。可惜我的导师没有找到这个点,也许他找到了,只是规划局不用做这么麻烦的交叉融合。

“总有人一遍遍地发现……再发现文字,那很危险,我们需要控制这危险的武器,不是每个人都会用它来记什么双轮棋规则,宝贝。这不对吗?”

珀里提斯先生再次重复他的论点。

“符号不是武器,它甚至没有实体,如果有人把这视为武器,那你该提醒规划局想想到底危险的是什么。”

我也再次重复我的,

“我,每一个人,都该享有交流的自由。而且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自行发现文字,也没有必要为你们工作。你们既然如此担心,找一个不识字的人来处理这堆书,不是更好吗?”

“别说笑了,你应该明白吧,莱贝缇小姐,不识字的人怎么能管理图书馆?”

珀里提斯先生说着真的笑起来,好像听了个大笑话。

我恍然大悟。

“你在逼着我们自相残杀,还要让最残忍的那批人去欺瞒更弱小的那批人。”

“不,我在教你们如何正确使用你们发现的属于自己的权力。这真有意思,我以为莱特瑞彻选你其中该有个理由是因为你们的名字拼写出来都是l开头。你看,不知道文字的人都玩不了这种游戏,你,我们,高他们一个层次,就该在这个位置。”

珀里提斯顿了一下,似乎沉醉在他的美好梦想里,
“好好考虑一下吧,莱贝缇小姐。”

“我早就想好了,也不会改变。”

我与珀里提斯先生正面对视,感觉自己在对着一度厚厚的铁壁,双手砸出血也不一定能在上面砸出个坑来,导师教育我时从没说过自己面对的男人是这么棘手,

“每个人,都该有自由使用文字的权力。”

“你去大街上问问吧,看看他们要这种自由干什么?”

珀里提斯先生看上去有些气恼地说,

“这份自由,并不安全。他们拿到之后也会像规划局一样害怕,我们没必要传播这种情绪。”

“没有这份自由,也不会带来安全,只是让他们的思考少了一部分被你们的手盖住的地方。但是珀里提斯先生,我觉得你们该好好评估下自己的计划了,越少的东西,越容易抓在手中,无论对你们还是对真的手握武器的人。你们如此害怕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一切的根源。为何你们怕他们交流想法至此?我怀疑你们有控制欲过强的精神疾病。”

放下导师所写的书,我起身决定离开。

我知道珀里提斯先生有枪,但不想知道他会不会开枪。

“等你们再也找不到自行发现文字的人,文字管理局覆灭之后,如果再有人重新发现了文字……珀里提斯先生,我猜你看不见那一天了。一切改变。”






我出生在一个没有文字的世界,幸好后来我找到了它。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莱贝缇。

作为留下这本关于文字的教材的人,很荣幸你能读到它。

虽然我猜一开始你看不懂,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我依然要写下这一切,令它们留存下去。

这份教材一共有五百本,我的导师莱特瑞彻偷了规划局印刷厂的钥匙印出了他们。我们希望拿到这本书的人,终有一天可以找到彼此,然后以此为媒介交流。

之后你们会意识到,跨越了种种隔阂的交流,是多么的畅快,正如我们跨越时间和空间,站在书中来到你们眼前。

这是我们创造的世界,拥有文字。

希望你们的世界里也有。

请拯救自己,也拯救我们。

最后我想送给你们的一段话是:永远不要觉得拥有使用文字的自由是天生带罪,如果有人想让你为此优越,或者为此有罪恶感,也不要理会。只有人会问你你要文字有什么用,文字是不会问的,其中缘由,就是我与我的导师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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